牛人|饶子君:拍户外纪录片,是探险中的探险


饶子君


她被登山家父亲引导,从小涉足户外

工作让她上山下海,钟情攀岩、徒步、潜水、桨板等多项运动

热衷记录当下对生命的感受,感悟中国户外的时代变迁。


曾在羌塘历经高反、高寒、高海拔考验,

因《藏北秘岭-重返无人区》追寻父辈足迹;

以《光语者》展现世界尽头的冷酷仙境,致敬中国科学家为代表的“极地人”;

凭《光语者:独步南极》追寻探险者内心的孤独之旅,用《荒野青春》向世界真诚发问。


于她,户外的本质是快乐,崇尚“自由不能被教化,只能被体验”;

而做户外纪录片,既要参与探险,更要展现和诠释探险;

这不仅需要极致的专注,更需要出色的户外能力和对生命的真诚感悟。



2024年7月10日,95后导演饶子君来到中国探险协会,接受《牛人》栏目的专访。

不同于大多数嘉宾,她几乎全程盘着腿坐在椅子上。乐于思考和表达的她,在侃侃而谈的同时,始终散发着自由与洒脱的气息。

饶子君接受《牛人》专访

于她,自由不在传达,只能体验。

“自由不是一种能够被模仿的东西,自由只能够被体验。”饶子君说,“或者说,自由不应该被教化,自由只能通过你体验去得到。”

所以,她一直在追寻并体验着“自由”,包括对已故登山家父亲的理解、自由创作与商业投资之间的平衡、对人生不同阶段状态的享受等等。

她还坦言,虽然户外纪录片不是她唯一的从业内容,但却是冥冥之中的那个必然。《藏北秘岭-重返无人区》是她执导的第一部户外纪录长片,本来只是偶然参与,后来反倒成为了导演。

之后,她又推出独立制作的《荒野青春》,并接连参与了《光语者》、《光语者:独步南极》等纪录片的制作。

与一般纪录片相比,户外纪录片最难的地方在于,作为导演必须全程参与,个中艰辛不言而喻,因此它是“探险中的探险”。

但好在,探险一直都是她生活中的存在。以前,她是登山家的女儿,早早接触了户外探险;现在,她是户外影像记录者,诠释着自己对户外的感受,以及对人生的理解。



01

父亲是她的户外启蒙导师


上小学第一天,父亲抛给饶子君三个经典问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去哪里?”

她先是回答自己是饶子君,父亲说这只是她的人名;她跟着又说自己是人类,父亲则说这只是她的物种。

对当时年纪尚小的饶子君来说,这也许是一种懵懵懂懂的启蒙。

她的父亲叫饶剑峰,是中国知名的民间登山家,曾登顶过十座8000米以上山峰。

中国民间登山家饶剑峰   图源:《藏北秘岭-重返无人区》

四五岁时,父母就带她去了玉龙雪山,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涉足户外。

“那次的印象为什么会那么深刻?因为当时我高反了。”饶子君说“但是,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我整个人已经紫了,然后赶紧往下送。”

后来,父母又开始带她徒步,直到学业越来越重,她才暂时与户外切断联系。

父亲一直以“登顶十四座8000米以上山峰”为目标,所以户外从未离开饶子君的世界。每次登山回来,父亲都会给她描述登山的爽感。

“我能看到他很快乐,而且他眼中的登山给我的印象就一个字——爽!”饶子君说“他给我们发过视频,虽然拉练很苦,但他和山友们相处得很开心。对他来说,登山就像度假一样,很放松,也很开心,所以,这听起来是一种很爽的体验。”

2013年,陪饶子君完成高考后,父亲去了巴基斯坦登山。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诀。那一年,多名登山者在巴基斯坦遭恐怖分子杀害,她的父亲就在其中。

父亲去世后,饶子君入读中央戏剧学院影视导演专业。大四时,她偶然进入《藏北秘岭-重返无人区》剧组实习,该电影的拍摄地是被称为中国四大无人区之一的羌塘,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饶子君不想放过机会,她的内心有一种追寻答案般的驱动力——尝试理解父亲对登山的热爱。

饶子君双手合十表达对父亲的思念    图源:《藏北秘岭-重返无人区》

为此,她还专门找来父亲的遗物,穿上父亲的连体登山服。

“他的人生路径,其实跟高海拔是息息相关的。他离世之后,我去高海拔的机会并不多。”饶子君说,“我想体验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状态。在拍摄过程中,有一些体验很击中我,而这些体验只有在高海拔的极限状态下才会存在。即便到了现在,我依然觉得这些体验非常珍贵。”



02

通过拍摄探险找到人生方向


奥斯卡获奖纪录片《徒手攀岩》是饶子君常常提起的案例之一。

“欣赏《徒手攀岩》这部电影,我们能看到机位的复杂性,也能看到环境极致的优美。”饶子君从导演的视角说。

当然,更重要的,《徒手攀岩》的导演金国威本身就是攀岩高手。只有攀岩高手,才能应付拍摄中的极高难度,才能将攀岩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尽管自称“懒人”,且不喜欢快节奏的户外运动,但饶子君的户外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她广泛涉猎攀岩、徒步、潜水、桨板等运动,并且在高海拔有着不错的适应能力。

即便如此,《藏北秘岭-重返无人区》的拍摄依然困难重重。据饶子君介绍,电影拍摄的平均海拔达到5000米,而他们徒步的普若岗日冰川,最高海拔达到6000米以上。

羌塘无人区    图源:《藏北秘岭-重返无人区》

整个拍摄团队最初有48人,出发前都签了免责协议书。历经了高反、高寒、高海拔的考验,以及诸如牦牛和狼群等野生动物的潜在威胁之后,坚持到最后的仅有8人。

这个过程,让饶子君深刻领会了父亲的格言“时时可死,步步求生。”

拍摄中遭遇狼群    图源:《藏北秘岭-重返无人区》

“这需要一种很极致的专注,这种专注特别爽,而且你也没有后悔的机会,因为后悔会影响你下一个当下的判断。”饶子君说,“它其实跟户外探险很像,你的每一次经验都会直接影响你下一次的决定,就像是一种无形中的训练和磨砺。”

与此同时,她也体验到了父亲所描述的爽感“当手机信号逐渐消失,那种感觉就像丢了手机,你一开始会很急躁,但当你确定你真的找不到的时候,你会发现世界如此宁静,人竟然可以如此放松。”

普若岗日主峰    图源:《藏北秘岭-重返无人区》

徒步在冰川上的辽阔感,更“击中”了她“就是感觉眼睛开了,你会意识到,自己的眼睛真的是一个超广角的眼睛。”

理解越深,思念越重。到了某个瞬间,饶子君再也绷不住,当场落泪。

本来,这并不是电影的主线,但出于商业的考量,以及综合整个团队的抉择,她不仅变身为电影导演,她理解父亲的过程也成了电影的内核。

饶子君尝试理解父亲对登山的热爱    图源:《藏北秘岭-重返无人区》

对于这样的安排,饶子君一度很挣扎,她在内心拷问自己“我是不是在消费父亲?我是不是背离了父亲对我的期待?”

反复的讲述和分享,让饶子君受到了一定的伤害。

“我能够分辨出来哪些是出于猎奇,哪些是出于对于我的一种好奇。饶子君说,猎奇跟好奇,我觉得还是有区分的,所以这个事情往往出现在很多的内容上。”

“这种伤害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在犯懒,我选择不去主动承担和界定一些东西,但它给到我的伤害就是我要为我的被动付出代价。在这个过程当中,我往往是被后果和恐惧驱使着往前行动,而不是被鼓励和希望驱使往前行动,我觉得这个才是伤害的本质。”

后来,通过与父亲的朋友们进行沟通,饶子君终于发现自己的问题所在。

“作为登山家的女儿,我会在成长的过程当中,希望对自己有更多的一种要求,而这种要求也在一些时候会成为我的一些约束或者桎梏。”饶子君说。

“我也问过我父亲的朋友们一个问题,我会不会不如他们那一代人所想象的优秀?他们很震惊,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这个事情?作为长辈,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够过得很自由和快乐。我现在也相信,父亲对我的要求也是一样的,他并没有希望我也要去爬多高的山,他可能更想跟我分享的是他在做这些事情时的那种快乐体验。”

这回答了当年父亲在她刚上小学时问的三个问题,让她与心中的父亲达成了某种和解,也让她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或者说找到了真正的“自由”。

“这些年,我可能更关注我个人的成长体会了,我反而开始慢慢走出一些他对我的希望,我在做我自己的事情。他有他的体验,我有我的体验,他有他的人生,我也有我的人生。



03

户外纪录片的焦点是人本身


对饶子君来说,做纪录片不仅是经历,更是对人生的体验和感悟。

她不排斥商业,但更享受独立制作,尤其是记录个人活在当下的爽感。

”生活就是纪录片,能记录很多难以言说的巧合。”饶子君说,“这种巧合发生在你身上的时候,比营造出来的情节可动人多了。”

她个人第二部与西藏有关的纪录电影《荒野青春》,就是很好的例子。她与朋友们组织了一批人到西藏越野徒步,带着自身对世界的疑问,她们一边走,一边采访了50个人,试图寻找隐藏在行为背后的答案。

《荒野青春》拍摄现场    图源:摄影师秦超平 


“这虽然看起来很幼稚,但也很可爱,”饶子君说,“这个过程给我们的心灵带来了很大的力量。”

“但其实到了今年,我才意识到,生命的体验其实广泛地存在于很多项目和行为当中。哪怕你只是去一趟公园,或者做一个瑜伽,或者去山里玩一趟,你都可以获得这种体验。你的生命体验越多,你对人生的理解宽度也会逐渐增加。”

归根结底,每个人对快乐的追寻、对自由的体悟和对生命的探索都是个人化的,在这个意义上,每个人都是特别的。这种个体的差异性,其实更为可贵。

父亲生前曾对饶子君说,等她上大学的时候,他应该能完成登顶14座8000米以上山峰的目标,到那时饶子君可以给他拍个纪录片。

直到现在,饶子君都没放弃这个念头,如果哪天真要拍这个纪录片,她希望是更个体化的视角,而不是模式化的吹捧。另外,她还想从中国户外发展的角度去论述时代变迁和探险者之间的关系,而不仅仅只涉及父亲一人。

饶子君接受《牛人专访

“所以,如果再给他们那一代登山家做片子的话,我希望既能从一个足够了解这项运动的人的视角去表达,同时又保留我作为一个观众跟孩子的心态,可以把他们作为独立的个体看待。”饶子君说,“当然这里面,不排除要把他(父亲)捧成登山家,也不排除他就是一个爱抽烟喝酒玩的人。”

“所以,回到人本身是很重要的,我们应该允许自己可以不用成为英雄。我觉得,到了如今这个时代,我们可以不用再堆砌经历了,我们更应该去想想,我为什么喜欢这项运动?这个答案,也许更触及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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