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6月,中国探险协会发起、组织在云南高黎贡山的“驼峰探险考察”。


       记者:我第一次知道你是看那部叫《重返驼峰》的纪录片,你带那个80岁的美国老头儿上高黎贡山去找那架53号运输机的残骸。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驼峰航线”,第一次知道有这些以平民身份来中国参战的美国人,第一次知道有你们这么一帮到处找抗战期间在华美机残骸的人。

  严江征:我们感兴趣的并不只是一堆冰冷的金属碎片。我们是想通过这些飞机的残骸,做一个切入点,来发掘与那场战争有关的有血有肉的人和事。比如驼峰航线53号机的机长福克斯,他本身是个独生子,来中国之前没有结婚。所以这场战争给这个家庭所带来的,就是它繁衍的链条被这场战争打断了,乃至于这个家族在美国得克萨斯州那个叫达尔哈特的小镇上已经消失了。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美国飞行员的结局,而他的故事是那场战争的一个碎片。

  所以我们这个探险协会1994年在云南昆明设立了山岳丛林、人文及历史地理两个专业委员会。设立之初我们向委员们作了特别的交待,希望能收集与飞虎队和与驼峰空运相关的一些线索,特别是坠机线索。我们觉得有必要针对当年在这个地方所进行的空中运输和空中作战,进一步来搜集更详细的资料,使这段历史变得更丰富一点,更逼真一点。


  记者:我知道在云南,飞虎队声威赫赫。

  严江征:对,他们在中国所进行的第一次空战是在1941年12月20日,日本从越南起飞了10架轰炸机来轰炸。距离昆明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遭到了飞虎队的伏击,当时的报告是在空中击落6架日本轰炸机,其他日本轰炸机跑了。而实际上事后得到消息,真正返回到机场的日本轰炸机只有一架。还有三架在中途也坠落了。这次空战之后,日本人再也不敢轰炸昆明了。至今我到昆明去,不管问老年的市民还是到农村里去问村里的老大爷,他们都知道飞虎队,都知道陈纳德,就是因为飞虎队到达昆明以后,这座城市再也没有遭到过日军的轰炸。

  记者:可飞虎队的结局好像并不好。

  严江征:这支部队战绩辉煌,但始终在逆境中存在。美国的正规军、军事官僚对这支部队非常不放在眼里,还经常扣押、截留飞虎队应该得到的给养。所以后来美国正式参战,飞虎队解散,本来想利用这批人作为骨干留下来组建美国第十四航空队,但大部分人都坚决要求离开。最后在陈纳德的请求下,有一部分人宁愿以一种什么都不是的身份继续留下来作战。其中有一名飞行员叫佩塔奇,这个人在飞虎队解散两周之后,在江西上空阵亡。当时他什么身份都不是,死的时候才二十几岁,他太太是当时飞虎队的女护士,已经怀有七个月的身孕了。他太太后来嫁给了《重返驼峰》里那个驼峰航线的老兵汉克斯,就是你在片子里所看到的那个汉克斯太太爱玛。


  记者:好像就是这个爱玛说:“飞虎队是打飞机的,驼峰航线是摔飞机的。”

  严江征:根据统计,在整个驼峰空运期间,摔了500多架运输机。

  当年美国有一批轰炸机部队驻在英国,执行的是对德国本土的战略轰炸,战死率比较高。于是有个规定,就是轰炸机飞行员,执行满20次任务后就可以回家,就可以不必作战了。所以很多人都在盼着,我什么时候能熬到20次。但是在驼峰空运期间,这些运输机没有次数,一直飞到你掉下来为止。

  飞驼峰航线的人都很清楚,干的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行当,绝不亚于你开着战斗机上战场执行任务。但他们觉得整个世界都卷入战争,他们也不能逃避。他们飞到后期都比较麻木了,不想明天会怎么样。我曾经看中航坠机的一个记录,有一个飞行员,第一次出事情,飞机坠毁,活了,第二次飞机又出事故,又活下来了。但是我紧接着在后面的记录中看到,几个月之后,在第三次事故中,摔死了,一个在中航公司服务的美国人。

  记者:战争就是这样,让平民也死得很壮烈。

  严江征:但是战后,描写美国空军、飞行员的各种小说、电影非常多,几乎涵盖了当时二战的各个战场,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一部影片或一部小说描写的是驼峰航线。我记得1981年第一次到片马丫口的时候,仰望天空阴云密布,空中一片寂静,我知道驼峰航线当年就穿行于这座丫口之上,可是现在在这个地方你多少年都不可能再听到飞机发动机的声音了。但是这段历史,要随这条航线永远消失,我觉得不应该。

  记者:所以1997年,你豁出命来也要帮老驼峰飞行员汉克斯去圆他找到53号机的梦。

  严江征:1943年在驼峰航线上坠机的中航53号机的机长叫福克斯。而汉克斯在福克斯失事之后才到中航,是另外一架飞机的机长,原本与福克斯并不相识,但是他接受了福克斯母亲的重托:“一定帮我找到我唯一的儿子。”为此1944年他就上了一次高黎贡山,在丛林和风雪交加中走了9天9夜之后无功而返。这成了他一个心病,一等就是50多年。

  记者:你是怎么想的呢?在有些人看来,带一个80岁的心跳还有间歇的人去进行探险活动简直就是发疯。

  严江征:可是他表现出那么殷切的心情,我想就凭半个多世纪之前老汉参加过我们中国的抗战,我们应该尽力来满足这样一个老兵的这个心愿。

  记者:那个纪录片记录了你们的行踪,我看到你们随汉克斯一起来到福克斯的家乡,他昔日的女友已经白发如霜,在镜头前面微笑:“吉姆(福克斯的名字)去中国的前一天,我与他在一起,我们度过了一个美丽的黄昏。他一直想回到达尔哈特来继承父业……”这时候,那首歌“亲爱的,我想带你去中国……”响起来,我热泪盈眶。

  严江征:我常常想,我们这些战后出生的人,对这些老人真的无以为报。我们今天享受的和平里面有他们的一份辛劳和贡献。我们拿什么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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