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人|姜勇:追逐金丝猴、探秘“野人”,二十多年专注拍摄神农架


姜勇


2000年至今,长达二十多年从事神农架专职摄影
经历神农架从开发到保护全程,足迹遍布90%区域
为其留下珍贵的“活体”生态档案

平均每年有长达260天在野外,有三四十次野外洞穴露宿经验
他曾在零下28°C进行拍摄,也曾与黑熊“面对面”

长期连续拍摄川金丝猴,记录他们野外原生状态
追寻“野人”足迹、多次采访“野人”目击者,留下珍贵影像资料

他认为,神农架的美不仅仅停留在影像上
更是科学之美、环保之美、原始之美

姜勇,祖籍湖北秭归,因父亲工作关系搬到神农架。自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他便植根神农架,全身心投入摄影工作。

近三十年,姜勇专注记录神农架的发展历程。除捕捉壮丽的风景,他还关注神农架丰富的动植物和人文生活。回顾八十年代,神农架曾依赖从“斧头经济”到“矿电独大”的产业形态。然而,在经济发展的同时,矿产开采带来的环境破坏让姜勇深感不安。他渴望记录下神农架更美好的一面,以展现其真正的魅力,唤起人们对其保护的意识。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姜勇全身心投入摄影记录工作,先以拍摄图片为主,记录了神农架的点滴。自2000年起,他开始使用摄像机,以更丰富的方式记录这片土地的变迁。

姜勇  图源:姜勇




01

追随金丝猴群落,捕捉野生画面


在神农架的珍稀物种之中,姜勇最想记录的是金丝猴。

1978年,科考人员首次在神农架发现金丝猴。神农架国家公园是川金丝猴的最东分布地,也是湖北省唯一的分布区。与四川和陕西的金丝猴种群相隔离,形成了典型的孤立“小种群”。经过几十年的保护努力,金丝猴的数量已从最初的500多只增加到近1700只。

姜勇最开始对金丝猴的了解主要来自于连环画,但在自然环境中,金丝猴的真实影像极为稀少,无论是在四川还是在秦岭。

姜勇摄影作品-金丝猴 图源:姜勇


在神农架,他遇到了一位名叫大老杨的向导,大老杨深谙金丝猴的习性和追踪技巧。姜勇渴望捕捉到金丝猴在自然环境中真实的生活状态,曾多次和向导一同追逐猴群。后来,无论是陌生的群落还是熟悉的群落,金丝猴都不畏惧他的存在。在姜勇的周围,金丝猴们表现出极大的包容性。

“我去金丝猴群落,他们都不怕我,就在我的周围。我和他们成为很好的朋友。”

姜勇与金丝猴 图源:姜勇


姜勇至今记忆犹新的,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拍摄金丝猴的场景。

回溯到2000年左右的冬天,神农架笼罩在冰天雪地之中,姜勇与当地向导一同追踪猴群,历时三天,最终在千家坪赶上了猴群,而且是近在咫尺的金丝猴!他捕捉到了野生金丝猴的高质量影像。

“金丝猴就在我眼前!距离太近了!”

在记录过程中,最让人感动的一幕发生了。当他们靠近金丝猴群落时,由于没有做任何伪装,猴群们对人类的到来感到惊吓,大部分猴子都慌忙逃离,只留下了一只幼猴。

“我目测它可能生下来才一个月左右,我就把镜头对着幼猴,想记录一下幼猴离开家庭之后是什么状态?最终会不会有大猴来营救它?或者它自己有没有能力回归父母的怀抱?”

姜勇在野外拍摄 图源:姜勇


刚开始时,幼猴持续发出类似求救的声音,大概10分钟之后,幼猴慢慢安静下来。

“它抱着树枝扭动,伸一伸胳膊腿,在树枝上跳一跳,它还用舌头舔了一下冰,反而显得自然平常。”

期间,姜勇对于幼猴可能被猴群遗弃的情况深感担忧。“我悄悄问旁边的向导,万一它被留下来怎么办?向导说他有办法。我才放心继续拍摄。”

姜勇观察了将近23分钟,最终猴群的大家长返回,将幼猴抱走。事后,姜勇不禁思考,幼猴停止求救,到底是它感应到公猴家长即将来救它,还是它发现并没有危险之后不再害怕呢?

姜勇摄影作品-金丝猴 图源:姜勇


这是姜勇第一次真正与野外金丝猴近距离接触。他内心深处担忧,自己的拍摄行为是否会给它们带来不安或不良后果,这让他倍感自责。他猜测,向导所提的“办法”可能是用自己身上的羽绒服将幼猴带到公园的救护所,让它存活下去。这样一来,它虽然可能永远无法与家人团聚,但至少有机会生存下去。

救护所曾经救助过一个受伤小猴叫阳阳,救助之后它已经无法回归猴群,只能一直圈养,最后到22岁才故去。他在世的影像我记录过,甚至包括他弥留之际,直到死去的那个瞬间。”

在姜勇拍摄金丝猴的经历中,有一个场景至今让他难以忘怀,也是令他最感动的。那就是一只母猴一直抱着已经死去的幼猴。

“母猴一直把幼猴的尸体护在胸前,吃食的时候把它放到旁边,吃完再把它抱上,还不停地给幼猴捋毛。”

姜勇一直跟随着它们默默观察。渐渐地,幼猴的尸体变得风干,但母猴仍然不肯离开它。事后,姜勇询问一些工作人员,得知幼猴可能是失足摔落而亡。从这一景象中,姜勇深深感受到了动物对子女不离不弃之爱。

在拍摄金丝猴时,姜勇还观察到了另一个有趣的现象,即金丝猴家长从不主动喂食幼崽,而是教导它们如何自力更生。他认为人类家长也应该学习,不能过度溺爱孩子,而是要让他们学会尝试、增加生存技能,要有探索精神。

姜勇摄影作品-金丝猴 图源:姜勇


姜勇在谈及如何拍摄金丝猴时提到了一些经验和技巧。他认为,观察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金丝猴在神农架的迁徙有其规律,除了四季更替外,还有诸如交配期、生育期等特殊时段。姜勇希望能在最恶劣的天气条件下拍摄它们,因为只有在恶劣的天气中,才能最真实地观察到它们的行为举止。

他分享了自己在极寒环境中拍摄金丝猴的经历,曾经遭遇过零下28摄氏度的严寒。

“我当时从官门山进去,到南部去追寻金丝猴。早晨8点出发,一直走到下午4点,雪很深,大概有60公分。到了地点,听到了金丝猴的叫声,但是看不见金丝猴。当天太晚了,我们只能原路返回,不然会冻死在山里。”

姜勇摄影作品-金丝猴 图源:姜勇


姜勇强调光线的重要性,他会预判光线的方向和位置,也会预判金丝猴的行动轨迹,以便更生动地记录金丝猴的动态。同时,他也要保持与金丝猴的距离,以免干扰它们的自然行为。

除了通过镜头观察金丝猴,姜勇更享受单纯与他们相处的时光。有时候,他会与金丝猴对视,互相观察对方。金丝猴会在他面前捡拾草果、整理毛发,甚至会摸摸他的相机,仿佛在为拍摄摆姿势。在这些时刻,姜勇有时会将相机放置一旁,专心欣赏金丝猴在自然中的状态,这时候,他感受到了最纯粹、最自然的快乐。

“我坐在那里欣赏它在大自然里无忧无虑,那是最忘我的一种状态。”



02

用科学态度和手段探寻“野人”之谜


姜勇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谈论神农架的野人传说,认为那只是大人吓唬孩子的故事。然而,在他随父辈进入神农架林区后,一个事件让他开始相信野人的存在。

1976年,神农架林区6名干部、职工乘坐吉普车从房县回林区途中,在靠近神农架区域目睹到一场惊人的景象。

“当时他们把吉普车停到那,灯光一照,看到一两米远的地方有两个生物,其中有一个肚子有点大,身上长着棕红色的毛、没有尾巴。”

这一幕让他们大为震惊,而后那两个生物便迅速逃离了。他们立即向中科院发去一份1000多字的电报,详细描述了所目击到的情况。

这一事件引起国家的高度重视,组织部队前来考察。当年,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组建历史上第一支“野人”考察队,共 27人,历时60天,进行了国家组织的首次关于“野人”的科考。该次科考的结论是:确有某种未知的高等灵长类动物存在,但要彻底弄清,还需长期、深入考察。

“现在我认为那不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科学考察,受限于当时的考察装备及条件。那次考察虽然没有找到‘野人’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就是那个时候知道神农架有金丝猴了。”

神农架原始森林 图源:姜勇


姜勇对此事深感兴趣,之后对6个目击者进行单独采访。“他们每个人都说得没有矛盾之处,我想用影像记录,让人们自己去评估他们的可信度。”

其中一位与姜勇关系密切的目击者提到,当时他们距离“野人”实在太近,自己看得很清楚。他当时的汇报并非出于任何特殊目的,只是简单地陈述所见到的一切。

2003年,神农架林区宣传部工作人员罗永斌称目击到“野人”,说是一个人形动物。姜勇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2003年6月29日,我当时在燕子垭拍云海,准备撤离的时候,一个司机告诉我,他那边发现‘野人’让我赶快过去。我问在哪儿呢?他说天门垭那边下面一点点。我们驾驶吉普车十分钟就赶到了。等我赶到现场的时候,我看到公路上有一摊尿液,非常大一摊,很新鲜。”

姜勇在现场收集资料 图源:姜勇


考虑到这是在公路上,人类不太可能在路中间排尿,因此排除了人类的可能性。他们推断,有个生物在这里排尿,当车突然驶来时,它受到惊吓,逃跑时还拧断了许多粗壮的树枝。

“现场留下三处脚印,我们灌了石膏脚模,最后测量是42公分。现场痕迹该拍的我都给记录了。”

现场提取后的脚模 图源:姜勇


对于神农架周边的任何关于野人的消息,姜勇都会记录下来,以备后续的分析。这其中有口述,也有现场照片,以及足迹等。他对自己的要求是第一时间将这些信息保留下来。

中探协神农架科考队队长王方辰,以及主力队员徐晓光、税晓洁、姜勇,一直秉持着科学考察的原则。他们并未急于向外界公布发现结果,而是默默进行考察,并将过程和经历记录下来。尽管他们发现了许多痕迹,但他们坚持要有确凿的证据才会表态。现如今,人们对证据的态度是要求看到照片或视频,但这两者在现代科技下也不一定可信,因此实物证据显得尤为重要。

“拿证据说话,这才是一个科学的态度。”

中探协神农架科考队队长及主力队员
王方辰、税晓徐晓光、姜勇 图源:姜勇

他们目前采用红外线相机等工具进行考察是一种尝试,但遗憾的是,这些设备的使用仍受到局限,特别是在神农架这样广阔的区域内。他们意识到要想取得更科学的证据,需要实现多区域、多布局的同步考察,但目前技术尚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野外考察不仅是中国的独立行动,在全球范围内都有着重要意义。勇认为,中国乃至全世界的文明实际上都是探险文明,不断前行、不断探索未知,是人类不懈的追求。



03

专注神农架摄影:记录与见证


姜勇的日常工作安排很紧凑,特别是在野外拍摄时。他通常会在前一天晚上准备好器材,凌晨4点起床,4点15分出发,经常在半小时到一小时内抵达拍摄现场。由于很多拍摄涉及日出和日落的时间,他往往工作到晚上9点才结束。

“拍摄都是我自主准备的,不是说哪个领导指示安排的,我觉得今天应该去拍什么东西,能拍到什么东西,能记录下什么东西。我就提前去准备,然后去拍摄。”

神农架自然风光 图源:姜勇


他的拍摄地点大多在野外。在过去的十年里,姜勇平均每年在野外拍摄的天数超过260天,不论是晴天还是雨天。他回忆起自己在神农架的经历,其中包括了大约三四十次在野外山洞中露宿,没有被子,甚至没有生火的条件。

除了金丝猴,姜勇还拍摄过很多其他动物,如金雕、羚羊,还有蛇。一位美国志愿者对蛇有深入的研究,他教给姜勇一些寻找蛇的方法,成功率极高。

“他还教我一种拍摄的方法,需要做一个钩子,用钩子挑起蛇头或蛇颈部分,挑30下至40下,挑到蛇的姿态是弓着的时候,就可以近距离地拍。”

他与蛇的距离甚至可以只有5公分,这种近距离接触让人印象深刻。“神农架的蛇类我基本上拍了起码有百分之七十到八十,这是保守的估计。”

姜勇摄影作品-蛇 图源:姜勇


在一次考察中,姜勇和一群人路过高山箭竹林时,一头熊突然站起来,与姜勇“面对面”对峙。

“我们当时有七八个人,前面有5个人走过去了。有头熊站起来了。恰好我跟他来了个面对面,他给我截住了。我的脸基本上跟它就十几、二十厘米的距离。我那天走了大概6个小时爬坡的山路,整个人太累了,没有惊恐感,反而第一感觉是‘我的天,我碰到金刚了’。”

尽管姜勇心中有些紧张,但他保持镇定。“没想到这个熊往后退了一步,退了一米多一点。它这个举动把我吓住了,我想它这是要进攻我吧,没想到它把屁股一扭,摇摇摆摆地就走了。”

“后来我分析,我当时穿的一个红色格子衣服,或许是这个衣服的作用,把它有点吓着了,其实动物也怕人。”

尽管姜勇在神农架度过许多惊险的时刻,但最让他害怕的并非大型动物,而是蚂蟥。曾经,数百只蚂蟥爬上了他的腿,他不得不用手将它们一一拨除。至今,腿上留下的伤疤仍然清晰可见。

姜勇摄影作品-红豆杉 图源:姜勇


虽然姜勇在神农架拍摄到许多珍贵的画面,但从未拍摄到传说中的“野人”和华南虎的画面。他坦言并不遗憾,因为没有看到就是没有看到,这并不会影响他对摄影事业的热爱和追求。

“很多朋友都说,老姜你拍了一遍又一遍,无论风光还是动植物,你还没有拍够?最绝美的景色你都看过了,什么还有那个劲头?”

姜勇一边笑,一边用坚定的语气回应:“还有不同。”

神农架的每个季节都有着不同的景色和故事。春天,他专注于拍摄神农架众多种类的高山杜鹃花;夏天,他捕捉自然风光和野生动植物的瞬间;秋天,是色彩最丰富的季节;而冬天,雪景成为他的主题,他记录下雪中动植物,以及林中老百姓的生活。

姜勇摄影作品-红腹锦鸡 图源:姜勇


目前,姜勇正在拍摄一部纪录片,计划访谈100位神农架当地人,包括伐木工人,看看他们眼中的神农架,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他相信人类的精神是伟大的,尽管改造自然的能量有限,但人类与自然之间的联系却是不可忽视的。

姜勇认为,要真正了解神农架的美,需要从科学角度去理解。神农架在中国和全球的地位十分重要,被誉为北纬31度的“绿色奇迹”,是全球中纬度地区保存最为完好的原始森林之一。

姜勇摄影作品-神农架当地人 图源:姜勇


“我们去欣赏神农架的美,应该是在什么季节去看什么物种,去感受脚下踩着的是什么。我们踩的任何一块石头,是海洋几亿年以前留下来的遗迹,或者一个地理意义上的山脊擦痕,要用这样的意识去感受才有意思。在那个瞬间,人与自然就相通了。”

执着是一种信仰。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他都义无反顾地前行,探索着神农架的每一寸土地。他探索的足迹也深入到神农架大小山洞,他相信,神农架的每一个角落都隐藏着无尽的秘密,而科学的探索将会揭开这些谜团的面纱。

在神农架山洞拍摄 图源:姜勇


对姜勇而言,摄影不仅是记录,更是与自然接触的一种方式。在他的镜头下,神农架展现出无穷的魅力和神秘。多年来,他忘我地拍摄神农架的变迁,始终无愧于心。

“我能记录这近30年的神农架,比做别的事更有意义。我给神农架留下一个活体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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