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记者和队员双重身份参加1987黄河漂流
回忆起这段过往,他数次落泪
为了在黄河中逝去的每一条生命
也为了留下的人
和那不灭的精神
他说
探险永远是在时代的前沿,引领时尚
而探险家却是最“畏惧”死亡的人
他们无法容忍生命因时间或疾病而消逝
他们选择将生命燃烧至最旺盛
散发最强烈的光芒
探险家小传
马挥
现任中央电视台新闻评论部《直播中国》节目主编
1987年参与并报道黄河漂流
1998年11月参加人类首次徒步穿越雅鲁藏布大峡谷
1999年在可可西里打击盗猎藏羚羊——即可可西里一号行动
2000年自西向东穿越罗布泊无人区,寻找消失已久的丝绸之路分支大海道
2001年成功于夏季完成徒步穿越罗布泊的野外直播报道
2019年国庆大阅兵特殊视角(F系统)导演
马挥之名,取自“扬鞭跃马、挥刀杀敌”之男儿快意,尽显家国情怀。
当年留洋归国,他的理由很简单,在国外“没劲”,没有那种特别的意味。
他说“我回来,可能很多事情不能做,但我做的每一件事,可能意味着我的国家往前挪动了一点点。”
为了这一点点,他认为值得。
马挥也是一个细腻、感性的人。
在谈及1987年悲壮的黄河漂流,他还记得和队友间的玩乐,开怀大笑;他难忘牧羊女孩那悠扬的歌声,沉醉其中;他更不会忘记那位守在帐篷口的老大哥,不会忘记在水中慢慢松开的一双双手……
01
不按常理出牌的北大高材生
198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同年进入新华社。马挥没有延续专业做一名文字记者,也对待遇相对较好的体育部并不感冒,而是选择进入摄影部。
1986年因报道汉城亚运会从而错过长江漂流,马挥为此耿耿于怀,之后的黄河漂流,他不想再错过。
“当时的心情,就像苍蝇见了肉一样”,马挥笑着形容,“能够去见证一个具有世界意义的大事情,能够去见证一群中国人去向原野发出的一声呐喊,我疯狂了。”
马挥主动向新华社“请战”去记录这一壮举,也获得了时任新华社摄影部主任、同时也是北大师姐徐佑珠的理解与支持。
就这样,作为北京青年黄河漂流队的随队记者和队员的身份,马挥进行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探险。
当年,来自河南、北京和安徽马鞍山三支队伍在竞争黄河首漂。考虑到漂流并非易事,起初也是有着联合之意。
北京队得到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人力、物力和保障条件更具优势,而河南队是以长江漂流队为班底组成,经验和技术更为丰富。于是,马挥和北京队队长于忠元,一起去到洛阳商量联手。
出于各种因素,这次合作没有达成,但马挥与郎保洛、雷建生两位长漂英雄,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他们到北京,就住在我家里,两个大汉的气场就像关公、张飞一样,我的父母和哥哥都很喜欢他们。”马挥回忆道。
当年或许是年少热血,是骨子里探险精神的迸发。而如今再来看,马挥认为中国江河漂流的意义怎么说都不为过。
“首先,从纯粹的探险领域来讲,长江、黄河是世界的大河,做世界这样大河的第一次漂流,是会被写在世界探险史的史册上。而这样的机会中国不多。
此外,当年的中国多少处在一个崇尚集体精神的时代,每一个人是被安排的,而不是独立去做一个我愿意的事。
而在1986年和1987年的江河漂流,是很多的年轻人自己发出这个声音:我要去做这件事,我愿意为此而付出我的生命,我愿意为此丢弃我的工作,我愿意为此走出我的生活轨迹,去走向未知的田野。
这不是一个集体主义的宣泄,而是个人独立自主精神的一次弘扬。”
02
靠“卖艺”换钱换口粮
为了实现“一寸不落全程漂流”的口号,队伍首先要做的是寻找黄河源头,这个过程是更多的“苦”。
这之前还有个小插曲。
当时的通信并不是很发达,三支存在竞争意识的队伍也不存在互通有无。在北京队抵达玛多县后,马挥就发表了一篇《北京队率先抵达第一线,准备进行黄河源头第一漂》的稿件。
稿子发出去不久,突然一天房门外一阵嘈杂,只听有人大喊:“谁是马挥!凭什么说你们是第一漂?”
马挥出去一问才知道,这是马鞍山队的两个队长汤立波、张大波来问责来了。马鞍山队称,自己已经从黄河源头回来了,他们才是第一漂。双方谁都没能说服谁,就决定继续分头去干。
不久,河南队也来了,三支队伍第一次在这里聚齐,于玛多影剧院门口拍了一张合影后,便分头去向源头。
▲30年后再次在曾经合影的地方留念(资料图)
由于出发太早,源头水还处于冻冰的阶段。大伙儿就在零下的冰天雪地里,拖着船走。
危险在开漂后接踵而至,这时拼的除了能吃苦,还有技术,最关键的还有钱。没有钱就没有吃的,就没有装备。
北京队条件相对较好,起码在物资上能有所保障。河南队就经历过断粮,没有多余的船只,破了也没得补救。安徽队更惨,几个小伙子甚至要跑去给大家表演节目,赚取一些口粮和经费。
没有钱就要挨饿,翻船了也要硬着头皮往下漂,得不到休整、得不到救援……某种程度上讲,这也是造成黄河漂流悲剧的原因之一。
03
镜头下的一次大翻船
有着双重身份的马挥,时而跟着队伍一起下水,时而上岸拍摄、撰稿、奔赴县城发报。
不同的身份,他也经历着不一样的惊险。
他的镜头,记录了北京队的一次大翻船。
在军功大桥发船、走了一个小时的水路后,队伍迎来了一个难度较大的险滩。
河南队郎保洛、雷建生等5人驾驶一条118冲锋舟,从一块巨石旁、沿着跌水边缘漂亮地漂了下去。
而北京队的船比较大,只能走中间的水路,结果一下就翻了。
船上的人瞬时间被掀入水里,船也扣了过来,在摄像机的见证下,北京队以这样的方式漂了下去。
由于第一时间没有救援力量,队员被湍急的水流冲散,船不见了,人也找不着了。
岸上的人也慌了,翻山越岭赶回军功乡报信。
在峡谷里,道路存在很大的落差,最高处足有800米。马挥他们走了大半夜才赶回去,手电在途中没电了,就用闪光灯一闪一闪地照路,过程中一度险些跌落断崖。
最后是兰州军区特派直升机沿着峡谷搜索,才在两岸陆陆续续发现等待救援的队员,最终由民兵骑着马去沿途搜索,才把他们救了回来。
04
没正回来的船、和那些没回来的人……
河南队也经历过多次帆船事故,几名队员经验丰富,技术也好,大家齐心协力扒着一边的船,一使劲就能把船正过来。
但有一次,河南队翻了的船却没能正回来,船上5人中的4人,也再没能回来。四人的名字是:雷建生、郎保洛、朱红军和张宁生。
马挥直言,自己非常喜欢郎保洛和雷建生。漂流途中,也曾想登上他们的船,被婉言拒绝后,还想着“等后面有机会再说”。
可他们却没有以后了……
▲雷建生
“这两个人都是充满个人魅力的人”马挥感慨,“雷建生是一个历史老师,他去漂流是带着深刻的思考的,是对于探险本质的思考。他觉得中国要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是强国之音,他有这样的认知。他给女儿起的名字叫雷醒,你就能够看到这个人对家国和民族的情怀是什么样的。”
“保洛就是一个汉子,就是个热血的汉子,他更多的东西是刻在他的骨头里、融在他的血液之中。你不要多说,干就是干了。所以(长江漂流时)他在虎跳峡被困了那么多天,丢了半条命,他啥话都不说,照样干。”
“这两个人都是我的英雄!”
05
见证生死之时,也是见证一个人的灵魂
情至于此,回忆如泉涌。
马挥忘不了秦大安,空军飞行员出身,身体素质很好,年龄稍长几岁。在黄河源头最艰苦的地方,每次大家勉强搭起个帐篷,少言寡语的他总是默默堵在帐篷口,用这种方式呵护兄弟们。
吴京,是北京队的主漂队员。在黄河漂流30年纪念活动时,大家在雷建生遗体上岸的地方重聚。饭桌上他突然痛哭,撕心裂肺地哭。他觉得愧疚,因为当年在雷建生遗体下来、所有人都去帮忙时,他没敢上前。
“我害怕,我不敢看,我是主漂队员,我还得继续往下漂啊!”
在见证生死的时候其实是见证一个人的灵魂,一个人的英勇和恐惧往往是并生的。
马挥再次哽咽:“那个瞬间就特别打动我。一个人死了是一个特别悲痛的事,但是大家爱他、理解他,他的家人不怪他,他的妻子不怪他。我几次想尝试邀请他妻子来参加纪念活动,她都不来,只说一句话:‘在我们心里杨浩没有走。’”
06
一顿烤鸭、一场电影、一份温暖
三支队伍接连有7名队员遇难,漂流运动也遭遇“降温”。
媒体记者被要求撤回,马挥也不得不听从社里的安排,而河南省甚至有意有意解散队伍。
▲队伍渡壶口瀑布时,马挥再次回来拍摄
在西宁河南漂流指导委员会召开的一次会议上,马挥出席力挺:“他们是一支非常好的队伍,他们做了难以想象的工作,这支队伍不应该被解散,他们应该有他们的光荣!”
也许这席话打动了委员会的领导同志,虽然态度上仍是不支持,但也没有强烈召他们回去,终于河南队如愿完成黄河漂流。
马挥感慨,队伍是在鲜花簇拥中出征,大批新闻媒体随队,还总能收到小学生写来的信件。可回来时,报道力度小了很多,几乎没有什么声响。
北京队的情况相对好一些,为此开了个会,多少算是个体面的收官。在这里,马挥特别感谢一个人——时任北京市市长陈昊苏。
陈市长做了两件事,一是请大伙吃了一顿北京烤鸭,二是请大家看了一场电影。
两件事,让大伙心里暖暖的。
在黄河漂流过程中,三支队伍始终是一个相爱相杀的关系。没有过真正的分开,因为在自然面前不得不合作;但也没有真的融合,因为一旦能够不合作,大家谁都不肯慢下半步。
大家是在岁月长河里真正融合在一起,随着20年过去、30年过去,不再有你我之分,感情愈老弥坚。
07
探险者是真正“畏惧”死亡的人
黄河漂流的经历,激发了马挥的野性,也给了他自信。
荣获中国十佳摄影记者提名奖、新华社年度十佳作品奖后,他毅然辞去工作,赴美留学,攻读摄影专业硕士学位。
归国后入职央视新闻中心,他也越来越多地从事户外探险的活动,寻找失去的丝绸之路、徒步雅江大峡谷、珠峰科考、新疆沙漠穿越等他都参与报道。
在马挥看来,探险是伴随人类生存发展的、真正融入基因的东西。只不过在现代社会,这样的基因貌似被生活中的便利、温暖、保障所包裹,显得不那么必须。
但越在这个时候,探险的精神越要在我们的这种基因里面显示出它强大的存在。
而真正探险的人都是畏惧死亡的人,都是极度恐惧死亡的人。因为他无法容忍人生的终极时刻是老死、病死,他无法摆脱这种宿命。
怎么办?不如我去自己掌握我自己,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把生命燃烧到最旺盛。
不是因为他勇敢,是因为他“怕死”,是对那种终极的死亡的恐惧,他不得不去强烈地体验生命。
生命不息,探险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