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业与兴趣兼顾、创业与登山两不误的资深户外玩家。2012年登顶6206米启孜峰,从此爱上雪山,先后登顶四姑娘山、6189米岛峰、6168米雀儿山、8091米安娜普尔纳等雪山。2017年,还成功地登顶珠峰南坡。登山的同时,创业的脚步也不曾停,先后参与爱屋吉屋、滴滴打车等著名互联网企业的早期创业,还加盟过阿里,担任过百度IBS事业部的高管。
9月22日14:30,他收到雪山女神的“贺礼”——站在8163米海拔的马纳斯鲁真顶,成为今年全球首批登顶队员。
峰顶区域仅三、四平方米,最多只能容纳2-3人站立,由于坡度极陡、积雪不结实,人得侧着身子紧贴山体。胡涛低头瞟了一眼脚下,山体几近垂直,第一次体验到如此名副其实的“险”。可眼前簇拥的云海,还有穿透云海、探出尖顶的群山,瞬间又让他感觉,一切值得。
然而,5小时后,命运像是跟他开了个玩笑,发生戏剧性转折。作为冲顶的先锋团队,需要在齐腰的积雪中开路,加上从C4营地往上便没有路绳辅助,开路、探路的额外消耗,使得攀登的用时和用氧远高于平常。才下撤到8000米,胡涛的饮用水和氧气均已用完。而无氧状态,又进一步放大了身体的渴与疲惫。晚上19:30,天色渐暗,虚脱的胡涛在雪地艰难地挣扎,走几步,摔一跤,直到彻底挪不动步子。眼看同行的队友已经走远,自己的两位夏尔巴向导——萨努在前面开路,负责收队的明玛紧随身后。
“我太累了,想先休息一下,要么,你先走吧。”一番内心搏斗,胡涛终是对明玛说出这句。
他明白,这天若不能撤回C4营地,结局只有一个——没人能在无物资、补给的情况下,在这个海拔高度的风雪中扛一晚。他不想连累明玛。
明玛没有说话,只是继续跟着。胡涛几次努力尝试起身,却力不从心。明玛见状,估计胡涛的确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无奈,默默走向前头。
不一会儿,明玛与萨努相继翻过雪坡,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坐在空旷雪坡上,胡涛只觉苍茫天地间,独余自己一人。那会儿,内心出奇平静。夕阳正徘徊于天际线,他一边望着天边暮色,一边挖着地上的雪,搓成球,用嘴巴和身体的温度,将雪球捂热、融化,挤出一点点雪水,滴入干到粘连的喉咙。
吃雪球,算不上科学。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他太渴了,一连搓了十几个。
在与死亡无限靠近的二十多分钟里,三十多年来的各种失意、落魄、幸福、高光时刻,太多太多画面,顷刻涌上心头。“今年马纳斯鲁的难度,已经超过了我在2017年登顶的珠峰,和去年登顶的安娜普尔纳。”
今年9月,胡涛筹备已久的“马纳斯鲁-道拉吉里-卓奥友南坡”秋季连登计划,正式启动,准备将世界第六、七、八高峰列入自己的登山成绩单。第一站便是马纳斯鲁。
自去年登山编年史网站喜马拉雅数据库(Himalayan Database)宣布,只有到达山脊末端的8163米最高点,才算真正登顶后,今年,马纳斯鲁攀登报名人数创下历史之最,超过四百人,跟去年比翻了近三倍。
其中,有的想一睹真顶风采,比如胡涛;有的曾是14座八千米级别山峰的登顶者,此番前来刷新真顶,以确保自己的名字依旧在14座登顶名单之列。
在大家的认知中,马纳斯鲁本属于入门级八千米雪山。胡涛原想着拿它当拉练,热热身。
可没想到,从假顶到真顶这段高差约2米、长度近200米的距离,竟让马纳斯鲁从入门级变成技术型攀登的雪山。
不仅如此,今年喜马拉雅山体气候极其反常,基本都是雨雪天气,这也无形增加了攀登中的不可控因素。
胡涛唯一一次在蓝天白云间,见到马纳斯鲁主峰现出真容,便是在9月22日冲顶那天。
根据团队早前的商议,21日大家的任务是先拉练到C2营地,适应完就回到大本营休整,等待登顶窗口期。因为胡涛有3座雪山连登计划,他的拉练任务比其他人多,要上升到C3营地再返回。
此时的他还想着回到大本营,又能继续一顿“文化输出”了,之前便常常在自己的国际队友们面前打趣说,“从南坡登珠峰,要坐飞机先到卢卡拉,再徒步EBC到珠峰大本营,但在中国可是能够开着汽车直达大本营的。沿途从西藏走318,转219,还可以将喜马拉雅山脉延绵不断的雪山尽收眼底,并且手机全程有4G信号,上珠峰都能直播。”
听完胡涛的“安利”,法国、美国、印度队友们脸上写满不可思议,都期待着有一天来中国体验一番。
拉练这天,胡涛状态出奇的好,C2到C3营地,仅用了4个小时。到了C3营地,见胡涛精神抖擞、游刃有余,萨努当下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们有可能今天晚上冲顶”。然后,便让胡涛睡一觉好好休息,自己则出门去和其他团队的夏尔巴沟通、确认可行性。
听到这一消息的胡涛,兴奋不已,哪里还能睡着。要知道,如果冲顶,他们将成为今年第一支登顶的团队,马纳斯鲁也将成为他个人作为先锋团队攀登的第一座雪山。
刚想强迫自己躺下,又来一个奇怪的惊喜——手机响了。在6800米海拔接收到信号,这还是胡涛登山以来头一回。他赶紧拿起手机发了条朋友圈,向家人、朋友报了平安,同时也分享了自己可能即将冲顶的喜悦。
不出所料,此刻手机信号全无的其他国际队友,投来“诚不欺我”的羡慕目光,对中国华为手机和移动基站的强大啧啧称赞。
三、四小时后,前方探路的明玛回营,他已经把两罐氧气提前放好在中间补给的位置。与此同时,萨努也准备好了临时物资。而天气预报亦显示,这两天都是非常好的冲顶时机。万事俱备。晚上20:30,胡涛与其他团队的2名挪威队友、1名印度队友、加上各自的夏尔巴向导等11人,组成先锋团,一起结组攻顶。
队友中,有一名是有着“挪威传奇”之称的克里斯汀·哈里拉(Kristin Harila),她的目标是打破速登14座纪录,马纳斯鲁是她的第12座。出发时,天气格外给力,没有下雪,风也不大,漫天星空下,11人的先锋团,在齐膝的雪坡上,一边开路,一边前行。虽然,C3营地到C4营地走了近8小时,略显漫长,但有那么一段,胡涛感觉特别棒、特别安静。
只是,这份短暂的安静,更像是“暴风雪”降临前,最后的温柔。马纳斯鲁的C4营地是一个小小的平台,有点像缩小版的珠峰C4营地。按照以往惯例,夏尔巴协作应该已经把物资提前运输到这里。可当先锋团抵达时,既没看到任何人,也没看到任何帐篷或物资。最要命的是,连路绳也没有。如果说,此前的路段——从大本营到C1营地,主要为冰裂缝,以上升徒步为主;C1-C2营地,类似珠峰的昆布冰川,过梯子时需要用到一点技术攀登;C2-C3号营地,经过冰塔时,要用到攀冰技术切过去;C3-C4营地,冰壁横切开始多了起来——总体难度,不算太大。那么接下来C4通往峰顶的路段,无异于检验登山者专业技术的终极考场。C4稍作停留后,队伍再次迈向攻顶之路。前方是一望无垠的雪坡,积雪也更厚了,一脚下去,最深的地方,能到腰间,氧气消耗越来越大,每走一步,脚越来越沉。几名夏尔巴轮流开路,由于路标已被大雪掩埋,他们只能凭借自己的丰富经验判断,在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山脊上,该往哪个方向走。稍有差池,很可能直接将队伍带向悬崖。不知走了多久,挪威的一名女登山者坐在地上,忍不住痛哭,她的两名夏尔巴,一个帮她搓手,另一个帮她打开暖宝宝贴背。她终是选择止步,个人今年的马纳斯鲁征程,就此结束。8个小时过去,队伍抵达此前的马纳斯鲁“顶峰”,也就是假顶位置。望着眼前从假顶到真顶之间巨大的浮冰群,和一个长达200米的山脊横切,胡涛再度震惊。夏尔巴回复道,不是没有路绳,而是全部被埋了。他们尝试着把山脊的路绳往外拉出来,但用力一蹬,差点引发雪崩,一块小的浮冰滑了下来。众人再不敢轻举妄动。胡涛回头看了看印度队友,他还在曾经的“顶峰”位置,望向真顶,拍了几张照片,随后也选择回撤。先锋团里仅剩胡涛、萨努、明玛,挪威的克里斯汀和她的两名夏尔巴,6人重振旗鼓,继续结组横切。“我们只能沿着登顶返回来的U型槽这个路绳,先尝试着爬下去,之后在近乎80°的雪坡上,用冰爪先踢出人能够站在上面的空间。然后,将安全锁挂在这一段仅有的一个岩钉上固定,横切到真顶。”横切全程,胡涛大气不敢出一口,心提到了嗓子眼,不免暗自思忖,假如多人同时冲顶,里面又遇到新手,突然半途卡住或一个滑坠,那后果将是多么不堪设想啊。就是这个令人胆战心惊的路段,4天后陨落一代传奇——美国知名登山者和滑雪者希拉里·尼尔森(Hilaree Nelson),在U型槽附近的位置准备滑雪下撤的路上失踪,后被证实已遇难。她是首位在24小时内成功登顶珠穆朗玛峰和洛子峰两座八千米级别山峰的女性,2018年,更是完成了洛子峰的首次滑雪下撤。她的探索精神,激励、鼓舞着许多登山者。从C3营地到登顶马纳斯鲁,一共18个小时。胡涛没有过多兴奋,反而异常平静,享受着在山顶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珍贵片刻。人一辈子,很少有机会与自己坦诚相对,那么真切地听到心底最真实的声音。除了在雪山之上,除了徘徊生死之际。自8000米海拔处弹尽粮绝、无氧下撤后,胡涛说,每一步,都生不如死,“从未有一刻那么渴望掌控生命的主动权,想要好好生活。”他望着回程的路,上山时空空荡荡的C4营地,似有了橘色的东西,好像是有人在搭帐篷。见此情形,心中那一抹死灰,又有了些复燃的迹象。靠着这一丝希冀,胡涛勉强又撑过了一段山路。但无氧带来的体能极速下降,始终无法逆转。看了看时间,19:30,虽然求生意志仍然很强,双脚却再也不听使唤,慢慢由直立变半跪,倒下后,怎么也站不起来了。求生的本能,让胡涛大脑飞速运转,谋划着眼下的求生之路:如果C4营地有帐篷,在那先留一晚;如果C4营地没有帐篷,那想尽一切办法回到C3营地;万一实在没了任何体能,回不到C4营地,或者那里也没有帐篷,就找一个背风地挖个雪洞熬一晚。那样的话,可能手脚会冻伤,甚至截肢,但至少活着。“求生欲,某种程度上反映的是你对生活的态度。至少我在生活中,是一个很积极、很乐观、很阳光的人。”有了对策的胡涛,准备放手一搏。他补充着最后的“能量”,继续挖起地上的雪,搓成球,想象着送入口中的,是雪山特制款哈根达斯。“如果我付出了所有努力,最终还是没能抵达终点,留在了雪山,那是宿命。可如果一处险境,就把自己放弃了,那死亡率岂不百分之百?那你登山干嘛呢?”他又一次尝试慢慢站起,用登山杖,靠臂力支撑起身子,完全靠信念,机械式地走着。并时刻提醒自己,看好脚下的每一步路,一定不能摔,一定要走稳。翻过山头,远处投来微弱的光,定睛一看,是营地帐篷亮着的两盏灯。胡涛几乎是连滚带爬,抵达C4号营地,仿佛迎接一次新生。萨努递给胡涛一大瓶温水,胡涛一口气全部喝完,喝完立刻钻进帐篷。帐篷是从对面的登山者那里匀出来的,对方拒绝共用一个高山帐抱团取暖,但却支助了热水和临时帐。没有帐篷外胆,没有防潮垫,也没有睡袋,身体隔着一层帐篷底,与雪地紧贴。胡涛赶紧脱去身上打湿的连体羽绒服、高山靴、袜子,拿羽绒手套当鞋子套在脚上。不停地搓热身体。“不搓,马上会失温。”随着夜色越深,风也变得异常肆虐,帐篷被吹得“突、突、突”响个不停,寒冷从底部直灌而入。胡涛不敢睡觉,担心一睡着,可能永远醒不过来。整个晚上,他一直重复着一个动作——揉搓身体。凌晨1点,实在扛不住了,他把萨努叫醒,用极度颤抖的声音说,”再这么下去,我感觉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浑身上下都快没有知觉了。””再坚持一下,对面帐篷的人很快会起来冲顶,到时候可以借用他们帐篷取暖。“说着,萨努帮胡涛搓了一会儿,脱了一件衣服给他穿上,很快继续入睡。胡涛双眼呆呆地盯着对面的帐篷,直到3点,对面的灯一亮,他赶紧拍了拍萨努。萨努探完情况,不一会儿招呼胡涛过去。激动的胡涛鞋袜都没穿,深一脚浅一脚直冲对面帐篷,一头钻进睡袋。接着喝了点热水,吃了点饼干,倒头就睡。起床后,经过休整,体能逐渐恢复的二人,继续下撤。9月24日,安全到达大本营。马纳斯鲁登山之旅,划上圆满句号。比如,胡涛的答案包括:一路摔跤中,领悟创业选择项目时,不能图快,但一定要稳;没有路标、路绳行进中,洞悉找准方向的重要,在没有前景的赛道坚持,只会消耗自己和团队的信任、精力,甚至一不小心还会将队伍引向悬崖;身处过绝境,才明白,心态和信念,永远是拯救自己于水火的最后生机……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可复制到另一个人身上。山上的许多选择,鲁莽或突破,意气或挑战,路过或搭把手,没有绝对清晰、精准的界限。有时候只是当下一念之间的本能。正因如此,雪山给予每一位登山者真正回馈,不是成功登顶,而是懂取舍、知进退。胡涛的秋季连登计划,除了马纳斯鲁,实际上另外两座都因极端天气、雪崩被迫止步。道拉吉里,多名向导在C3营地被雪崩冲出十多米远。C3营地往上,雪的最深的位置到了胸部,修路队开路受阻,道拉吉里今年的攀登季宣告结束。卓奥友南坡,本是胡涛此行秋季连登最看重的,毕竟历史记录在案的,还没有任何一个人登顶。然而,又是一次雪崩将C1营地3顶帐篷瞬间淹没,C3营地之上的持续暴风雪,风速最高达110km/h,修路停滞,探险再次终止。即便如此,胡涛说,并不觉得遗憾,只会让自己在未来,更严谨面对大自然的每一次考验。“当放手不可避免,就干脆潇洒出去透透气,或许,另有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