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23年10月7日至今,新一轮巴以冲突已持续两月,停火仍遥遥无期。
据媒体报道,截至2023年12月5日,这一轮巴以冲突已致双方超1.73万人死亡,加沙地带则有近190万人流离失所,占加沙地带总人口的80%以上。在这样的背景下,2023年年初上映的一部纪录片,再次吸引外界注意,令观者无不为之动容。这部纪录片名叫《抵抗式攀岩(Resistance Climbing)》,讲述巴勒斯坦一群攀岩爱好者的故事。虽然这些人的经历各有不同,但在巴以长达70年的历史恩怨之下,他们的生活背景、历史认知,甚至是隐藏在笑容背后的恐惧,都“息息相通”。
在他们看来,攀岩不仅是极限运动,更是暂时逃离苦难的一种方式,是证明脚下的土地属于巴勒斯坦人的一种无声“抵抗”。2014年夏天,来自美国的两个年轻人蒂姆 · 布伦斯和威尔 · 哈里斯,到中东游玩。这里有很多天然岩壁,非常适合攀岩。作为攀岩爱好者,布伦斯和哈里斯乐在其中,尽情享受攀岩所带来的快感。
但兴奋没有维持多久,现实就给他们上了一课,巴勒斯坦人的生存状况让他们感到震撼。“看到那些景象,我完全震惊了,”布伦斯说,“以色列占领巴勒斯坦的领土长达五十多年,这让我感到厌恶和反感。”“他们被隔离在那里,完全被以军控制。这种控制,包括他们想去哪里、想去哪里上学,甚至是想去哪里进行户外、娱乐活动等等。他们持续受到羞辱,而他们不过是想跟我们一样,过正常的生活而已。”
根据联合国发布的调查报告,在这场战争中,共有2251名巴勒斯坦人和73名以色列人死亡,另有11226名巴勒斯坦人和1648名以色列人受伤。一边是攀岩和游玩,一边是战争与惨不忍睹,布伦斯和哈里斯陷入自我怀疑:震惊、愤怒和自我怀疑之后,布伦斯陷入思考。他希望能做点什么,给巴勒斯坦人的生活带来改变——哪怕只是影响一小部分人。很快,布伦斯和哈里斯一致认为,将攀岩这项运动带到巴勒斯坦,是他们最力所能及的事。“当地的巴勒斯坦人想的都是重建道路、学校和医院等等,这非常棒。”布伦斯说,“但我的意思是,他们没有想过找点乐子,让自己放松一下。”
不过,在开始行动之前,布伦斯和哈里斯心里很没底,因为他们面临两大难题。一是当时的巴勒斯坦没有攀岩者。从正常角度讲,在那样恶劣的生存环境下,恐怕没人会有“闲情逸致”去攀岩,更何况巴勒斯坦人也没有那么多的“自由”。一是以色列占领了大约70%的巴勒斯坦领土。对布伦斯和哈里斯来说,要想找到合适的攀岩地,并不容易。在巴勒斯坦临时首都拉姆安拉北边的一个小村庄附近,布伦斯和哈里斯找到一些很不错的岩壁,并建立了攀岩路径。与此同时,当地的一些巴勒斯坦人也开始加入他们,学习如何攀岩。不仅如此,布伦斯和哈里斯还在拉姆安拉开设了巴勒斯坦第一家室内攀岩馆。随着引领更多的巴勒斯坦人参与攀岩,布伦斯发现,他们的人生故事都很感人。这群喜欢攀岩的巴勒斯坦人,组建了一个独特的“小团体”,成员之间非常亲密和团结,就像一个小型社区。INAS RADAYDEH表示,在加沙战争之后,她特别想做点什么,让自己的大脑放松一下,然后,她就看到布伦斯和哈里斯的招募。
不过她也坦言,在一开始的时候,她抱有疑虑——因为布伦斯和哈里斯是美国人:对此,布伦斯调侃道:“甚至有人可能觉得,我们是不是间谍?”深入到攀岩这项运动中后,INAS RADAYDEH发现,她实现了起初的目的,身心都得到了放松。对巴勒斯坦人来说,“放松”可能是一种奢侈品,因为他们随时面临着盘查、控制,甚至死亡,而听到枪声和爆炸声,更像是生活的日常。另一位名为HIBA SHAHEEN的女性,在攀岩的时候,也头戴着传统的阿拉伯白色头巾。她表示,他们这些人,虽然来自不同的家庭背景,但对攀岩却拥有一样的激情。
HIBA SHAHEEN瞬间愣住,跟着便露出惊讶的表情,说: “那是枪声吗?”但她随即便恢复平静,调侃道调侃道:“我们受到了攻击。”被问到是否习惯了枪声随时可能出现时,她开始大笑,说:“是的。”
随后,导演提到巴勒斯坦裔美国女记者阿克利赫,后者在2022年5月11日被以军枪杀。闻及此言,HIBA SHAHEEN严肃地说:“只要他们想让你死,你就得死,不管你是记者,还是其他的什么身份。”在INAS RADAYDEH看来,攀岩改变了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最重要的,是身心得到彻底释放。
LAITH ALQATAMI则表示,在巴勒斯坦这种持续处在战乱和冲突阴影之下的地方,攀岩是他们无法抗拒的“诱惑”。“攀岩的时候,你可以感受到自由。”LAITH ALQATAMI说,“而且,在大家一起攀岩的时候,除了竞争和比拼之外,什么都不用去考虑。”在这群巴勒斯坦人当中,有一个人名叫URWAH ASKAR。
他所在的村子,离一个攀岩区非常近。小时候,他经常看到有人来攀岩,当时他就想尝试,但一直没有机会。“对我来说,在过去的5年里,攀岩是一场惊奇之旅。” URWAH ASKAR说,“我爱攀岩,它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它对我的身心都有益处,真是太棒了。”TAWFIQ NAJADA是最早跟着布伦斯和哈里斯学习攀岩的人之一。
2014年,当布伦斯和哈里斯攀岩时,住在旁边村子的TAWFIQ NAJADA发现了他们。刚开始,他以为布伦斯和哈里斯是来找鸟窝或者淘金。而布伦斯和哈里斯告诉他,他们是在攀岩,并且,可以教他攀岩。在纪录片的镜头里,TAWFIQ NAJADA很爱笑,尤其是与他志同道合的同胞们待在一起时。当这群人因为攀岩聚集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最纯粹的快乐。
甚至在攀岩挑战失败后,生性害羞的TAWFIQ NAJADA还忍不住飙脏话。这种性格的反差和身心的释放,完全得益于攀岩。“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飙脏话,我只知道我没想到我会失败。”名叫FARIS ABU GOSH的年轻人,走上攀岩这条路,完全是一场偶然。
“对当时的我来说,攀岩馆只是个五颜六色的场地。” FARIS ABU GOSH说,“然后,他们告诉我如何攀岩,以及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体去挑战,我意识到这很有趣,真的太有趣了。”对FARIS ABU GOSH来说,攀岩就是一种逃离——因为他背负了太多太多。1948年,随着以色列建国,FARIS ABU GOSH的家族失去了自己的房子,进入Qalandia难民营。他的母亲一直在给他灌输一件事——以色列夺走了属于他们的土地,身处其中的巴勒斯坦人,永远都没办法过自己的正常生活。但他却不这么想:“我没经历过以前的时代,我出生于当下的状态之中,所以这就是我的正常生活。”
“你永远也无法预料,那可能是任何事情。” FARIS ABU GOSH笑着说,“可能是有人中枪,可能有人对着空中开枪,或许也可能只是有人结婚。”身处巴以的历史积怨中,FARIS ABU GOSH从小就被身边的人教育,一定要奋力反抗。但直到现在,他连石头都没扔过,因为这可能会要了他的命。事实上,母亲为他取的名字来自巴勒斯坦的一位少年烈士——因为向以军的坦克扔石头,惨遭枪杀。
这种实力上的不对等,恰好反映了巴勒斯坦人的绝望、无助和仇恨。“我不想像他一样被枪杀。” FARIS ABU GOSH说,“我母亲老跟我说,他是个英雄,你应该像他一样。”FARIS ABU GOSH成了一名探戈舞者——偏离母亲所期待的轨道。说到这里,他夸张地笑了起来。笑的背后,也许是自嘲,也许是无奈,也许没有也许……
“我不能总是去战斗。” FARIS ABU GOSH说,“我也想好好活着。我只想攀岩和跳舞。”攀岩的确改变了这群巴勒斯坦人的生活,但终归只是暂时的逃离和喘息。攀岩过后,他们还得回到现实当中。就在纪录片拍摄前几周,他们曾想去一个地方攀岩,却遭遇以军士兵。对方用枪对着他们,要求他们离开。
后来,纪录片导演率领团队来到URWAH ASKAR的家中。在镜头里,URWAH ASKAR和父亲一起观看反映种族歧视的纪录片《冰场黑旋风》,并且有说有笑,看起来颇为轻松、正常。但在URWAH ASKAR看来,人们看到的,只是表象。他们的生活并不正常。“以色列的士兵可能会在凌晨3点,突然闯入你家,只是为了训练士兵如何搜人。” URWAH ASKAR含泪说,“如果年轻人胆敢抗议,就会被逮捕,甚至他们的父母也会遭到威胁。”说到这里,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埋头哭泣。无法再继续受访的他,直接喊了停。
如果将巴勒斯坦人的生活和现状,比喻成一块画布,那它的底色,一定是悲凉,甚至是凄惨。
但是,至少有一些巴勒斯坦人,通过攀岩找到了不一样的乐趣和意义,为这块悲凉的画布,添上了一抹不能忽视的色彩。就像无边的黑暗中,射进来一点光亮,哪怕再微弱,也把黑暗划破一道口子,见到了光。